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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人的游戏—徒步塔里木河

朱乙夫 怪镜 2023-01-28

朱乙夫作品    问道


引子:这是画家朱乙夫先生2005年春节徒步塔里木河后写下的一篇 文章。如今读来,让人感慨万千。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们已经永远无法回到那个年代。塔里木河已经不是当年的那条塔里木河。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们。这个世界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世界!让我们一起随着朱乙夫先生的文章,走近16年前的那条塔里木河。

正文: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我出生在新疆,但对塔里木河还是相当陌生,仅仅在图片和影像资料中见到过她,就这,就已经让我为之而动容。塔里木河成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她的雄浑与博大,斑斓与沧桑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决定徒步塔里木河。从出发到返回共用了十三天时间。途中饱尝了艰辛与快乐,孤独与寂寞,希望与失望。亲眼领略了塔里木河的壮观景象,也为塔里木河的沧桑巨变由衷的发出许多感慨。

2005年的大年初一,乌鲁木齐火车站显得很冷清,平日的喧嚣已经不知去向。倒是平添了几分愁怅。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和我一样身背旅行大包的人,我反而显得有些特别。发车的时间是15点51分。946次列车缓缓驶出车站,我们离乌鲁木齐越来越远,车上的人开始活跃起来。

春节期间,列车上人不多,几乎每个人都能占一张三人座。可闭目养神,亦可悠闲读书,真是惬意啊。一夜无话。列车到达库车时已是凌晨近六点,这时候的库车城还在梦乡之中。我上次住过的十月宾馆怎么也敲不开门。无奈之下只好背着大包在街上瞎转。

库车的天气不错,清澈,透明,仰望天空只有一勾弯月和满天的星斗和我打着招呼。清冷的空气,深深的吸入一口,直入心脾,好爽呀。气温不是很低,不能说冷。比较恰当的比喻应该是“非常的凉快”。最后,我住进了银杏宾馆。

天山把新疆分为南北两疆。两疆的气候明显不同。乌鲁木齐属于北疆地区。我到达的地方已经是南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冬季来过南疆。所以来之前带了不少的衣服,无端的加大了背包的重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库车发生了二件意料之外的事。第一,腰意外的扭伤了。我只能斜着身子走路。看上去肯定是怪 怪 的。第二,相机快门打不开了。不知为什么。这还是我特意借来的一部机械相机。为的就是防备数码相机在路上无法充电。事已至此,我也毫无办法。

我是个极散漫的人。干什么事都没有一个详细的计划。反正是一个人出行。自己说了算,临时决定,休整一天。说是休整,其实是为自己找借口在库车呆一天。算上这次,我已经是第三次来库车了。没有其他理由,就是喜欢。民风纯朴,特点鲜明。哈哈,还有很多我喜欢的小吃。诺大的宾馆就我一人。极安静。休息一天,疲倦尽消。腰还是不行。但我决定第二天出发。
 

朱乙夫先生

徒步去莎雅

早晨的库车城,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味。让我很自然地回想起少年时代。那时家家户户都烧这种煤炉。因为经常贪睡,不能按时生炉子,不知挨过父亲多少次揍。

我大致知道莎雅在库车的西南方向,但不知该走哪条路。因为语言不通,问了几个人也不知所云。正在发愁时看见了一家汉语培训班,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位容貌清秀的小伙子,汉语讲得非常标准,人也很热情,可惜我忘了问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个疏忽导致我走了不少弯路。

我大概是走10公里休息一次,当第二次歇脚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闲聊中听说前方就是新和县时我顿感诧异,天啦,我这才明白自己走了不少冤枉路。从库车通往莎雅的路有二条,一条是直线,另一条是弓线。我走的恰好就是那条弓线,少说也多走了10公里。

此时说是中午,其实也差不多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了。脚底疼的钻心,疲乏感油然而生,再加上心情沮丧,真是一步也挪不动了。离新和县城还有近20公里,为了不至于受伤,我决定就地宿营。因为睡得早,夜里醒来了好几次。睡袋不好,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和手不疼,差不多哪儿都疼。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总结出经验。我的经验是:冬季徒步一定要有一双好鞋和一条好睡袋。

抬头望天,有一层淡淡的薄云。星星不多,但很亮。“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没有明月,只有孤身伴寒星,多少有点伤感。临来之前也想找几个志同道合之徒,可惜没有!真是无奈。他们问我:“图什么?”我还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愣半天也只有一句话:“就是想去看看”。

第二天,不到十二点,就走到了新和县。新和县城看上去不大,是一个平和安静的小城,我住在县政府对面的新和宾馆,早晨起来才发现,下雪了,于是决定搭车去莎雅。

莎雅和我想象的的模样真是大相径庭。当初以为这是一座偏远的小城。应该有更加浓厚的地方 色彩。其实不然。她完全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和我们平时见到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没有区别。现代化的进程真是太快了。容 不得我们去思索,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我感到莫大的悲哀。雪,还在下着,看来我要在莎雅呆一天了。听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你给我们带来瑞雪呀”服务员开玩笑地说。瑞雪兆丰年。希望给我的下一段旅途带来好运。

徒步中的朱乙夫先生

看见了塔里木河看见胡杨

我在莎雅住了两天,雪停后继续我的行程。当我一路走到公安农场一分场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幸好有家棉农热情地接待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我可不想在有人家的地方还要搭帐篷睡野地。

详细解释了我的来意和目的,经周围老乡的提醒我才知道再有半小时的路程就到塔里木河的河边了。这一提醒无疑是一针强心剂。我顿时来了精神。毫不迟疑地决定:现在,现在就去看塔里木河,我日思夜想的故乡之河。

塔里木河是我国最大的一条季节性内陆河。冬季是枯水期。仅有七八米宽的河水也已经被冰雪所覆盖。但就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她恢宏的气势,震撼人心的壮美。试想在她的丰水季节最宽处足有一公里多,那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呀。

我住的地方再向南走就没有人家居住了。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胡杨林。站在塔里木河边你会被一种大自然的静谧,神奇所笼罩。你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时间停滞了。我在与天地对话,我在和远古对话。

胡杨

沈雁冰曾写过一篇著名的白杨礼赞,其实白杨的品格和胡杨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胡杨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三千年的胡杨,一亿年的历史。实乃生命之大奇迹也。

“呱呱”几声苍凉的鸟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太阳正在西沉,余晖映红了天边。眼前浮现出不知谁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时此刻你会心静如水,尘世间的一切烦恼都荡然无存了。
 
艰难穿越

告别了热情的主人,我开始了真正的塔里木河之旅。因为塔里木河并不是沿直线流向东方的。河道的每一个转弯都很大,少则二三公里,多则六七公里。如果按照原定的徒步计划,要到达沙漠公路,最少也要多走五六天,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决定沿直线穿越。

走直线,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顺利。最让人头痛的是红柳林。高约二米,有时密不透风。很容易迷失方向。需要每隔五分钟来校正一下行进的方向。有时,你只能象狗那样爬行。运气好的话,十来分钟你就由狗变成了人,运气不好的话你还得顺着狗道爬回来。

红柳

每当这时,我就会灰心丧气,意志全无。望着漫无边际的红柳林唉声叹气。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我最担心的是千万别钻进野猪洞里,那可不是好玩的呀。

一旦走出红柳林我立刻恢复了自信。心情也就异常轻松了。我就在轻松—丧气—轻松—丧气的交替中一路向前。

我没有镜子 ,看不到自己的形象,偶尔碰到了几个挖甘草的人,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能想像得出我自己的形象:灰头土脸,丧魂落魄。可能像是一个十足的逃犯。在莎雅,人们会很容易这样联想。

塔里木河沿岸有不少排碱渠,也令我心惊肉跳。这种排碱渠长年不结冰。宽约四五米,没膝深。在夏天蹚过去小菜一碟。可这是大冬天呀,我为了寻找过渠处,有时要多走好几公里。有一次,就因为没有找到过渠的地方,冒险一跳,冰茬断裂,差点变成落汤鸡,膝盖都摔破了。疼痛不已。还有一次,连人带包都掉进了渠里,几乎被冻死。

排碱渠
 
热情的维吾尔小兄弟

不知道是第几天,当我狼狈不堪地钻出一片红柳林时,发现了一处牧民的小土屋。我大喜过望,可惜没有看到吃的。比划了半天,一位维族小孩明白了我的意思。热情的赶着驴车把我送到了牧场场部。

说是场部其实只有二排小平房。居然还有一家小饭馆。令我欣喜若狂。这时我才感觉到真的好饿呀。要了一个大盘鸡,我们两痛快淋漓的把它干光了。虽然厨师的手艺不敢恭维,但这可是一只地道的乡村土鸡。

我记得莎士比亚说过,饥饿是最佳的调味品,真是至理名言呀,我这一生恐怕也不会忘记这顿美味佳肴的。

小孩的家离这不远。在吃饭时我就和他说定了借宿在他家,等我们赶到时,他的二个哥哥正在杀羊,热情的主人,温暖的屋子。我顿时来了睡意。醒来时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饭也好了。香喷喷的抓饭让我睡意全无。这时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幸福。

天刚蒙蒙亮,我已经准备好了行装。来到户外,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头脑顿时清醒了。远处传来狗呔声。四处人迹全无。

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人家是不盖鸡窝的。一到晚上鸡就很自觉地上了树。它们个头较大,脖子和腿很长。雄纠纠的样子。看上去象个武士。

吃过早饭,热情的维族小兄弟骑着摩托车把我带到了一处关键的路口,顺着他指的方向,我钻进了红柳林。再见了,小兄弟 。

朱乙夫作品    天真年代
 
难忘一幕

我从西边横穿帕满水库一角直插塔里木河。一路很是顺利 。所谓的水库其实就是在地势较低处存点水而已。冬季已经完全干涸了。偶有结冰,但冰下已无水可言。冰面上有时可以看见巨大的鸟禽类脚印。足有一扎长。

在地图上看帕满水库很大。可它的蓄水能力并不是很强。我观察了一下,丰水季节最深处也不过三米左右。再说它就在塔克拉马干沙漠的边缘,水量也就极其有限了。我甚至怀疑它到底有多大的作用。

在穿越途中看到的一幕让我难受了很久 ,刚穿过红柳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林墓。这是一片胡杨的墓地,是胡杨林的屠场。差不多有上万棵胡杨被拦腰砍断。仅仅留下了七八十公分高的树桩。这是人类对大自然残暴的杀戮呀。几百年才能成林,倾刻间就被人类毁灭了。能不让人震惊吗?一个个树桩傲然地挺立着,仿佛在示威,在诉说。

被砍伐的林地已经寸草不生。完全变成了盐碱地。这是永久性的破坏。估计已经无法再恢复了。直径四十公分的胡杨,我大致数了一下她的年轮,少说也有二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她们在清朝中期就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她保护了这片土地,而我们人类又对她们做了什么呢?

胡杨的墓地
 
阿布干纳

阿布干纳是散布在胡杨林中的自然村,周围也有大规模的红柳林。但近一二十年来,由于塔里木河上游用水量剧增,致使大量的胡杨,红柳枯死。

看着干枯的古河道,心里真不是滋味。穿行在红柳林里,有时突然会出现一大块开阔地。大的如足球场,小的也有一二个篮球场大,寸草不生,一片盐碱,这全是人类的破坏所造成的。

正好碰见了一位公社副书记。他说近几年加大了管理力度。滥砍滥伐的现象很少发生,我所看到的情景都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但愿不要再发生!

阿布干纳不通电 。所以没有电视。聊天是唯一的乐趣。晚上,聚了一屋子人来欣赏我这个陌生人。他们帮我找来了盆子,我用热水 烫脚。一屋子人鸦雀无声,非常认真地看我每一个动作。

靠炕支着一个铁箱似的炉子。小腿粗细的红柳塞满一炉。火轰轰作响。奇热无比。看着火炉,我在想,有多少红柳经得住这样去烧呢?我怀疑这位副 书记的话,但又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呢?

 


哈达墩

辞别借宿的主人,我向此行的最后一站哈达墩走去。在地图上有一条几乎笔直的路是阿布干纳通往哈达墩的。所以上路时的心情是非常轻松的,因为我再也不必钻红柳林了,况且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段路程,计划一天内走完。

尽管路不好,只能 算是一条乡村野道,还算幸运。没料到,在走出五六公里之后 ,路就几乎完全消失了。我又一次拿着指北针摸索着向东行。按这样的速度一天内要走完三十多公里的路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越向东走,塔里木河的生态恶化也就越加明显。胡杨林逐渐稀疏,小型的沙丘也开始出现。大片的胡杨因干旱而枯死。在这之前,我所看到的有关胡杨林的图片都是在极度干旱的地区拍摄的,形态怪异,颇具美感。

但当我身临其境的时候 ,才能感觉到这片区域的苍凉与悲哀。这里被一种死亡的恐怖所笼罩着。突然面对一个死亡的世界。你能够心安理得地去欣赏吗?

下午六点左右,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口废弃的油井,也有了一条真正的公路。看见了公路 ,我心里踏实了很多。在一片生活垃圾里我发现了半瓶水,虽然喝进去有塑料味,但仍然感到甘甜无比。要知道我一路喝的都是碱水,刚开始不习惯,拉了一天的肚子。

晚上八点半,我在一个大沙丘下搭起帐篷。因为哈达墩是我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所以临睡前我享受了一顿大餐,把所有的储备都拿了出来 。半瓶水,半块馕,一小包咸菜,一块巧克力。


我毫无顾忌地喝着水,真是幸福啊。凌晨三点我被 冻醒,腰部酸疼,再也无法入睡。帐篷里结了一层薄霜。伸出头去,寒夜里的月光显得更加皎洁。记得刚到库车时还是一弯勾月,此时 已是半个月亮挂在当空。

离我很近 ,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已经死去的胡杨。我静静的看着月亮。仿佛在接受一个判官的审视,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是在这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生生不息。人类在索取的同时还能做点什么呢?仅仅是残暴和贪婪吗?

第二天下午五点,到达哈达墩。这是一个自然村,也是我的最后一站。再见塔里木河。再见,胡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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